卧底、跟踪、设套、收买这些词汇貌似都出现在谍战片或警匪片中,然而我可以告诉你,在我的“打假生涯”中,这些都曾经经历过,甚至亲身参与其中。当我成为一名律师以后,回顾这些经历,“没有往事不堪回首”的悲伤,有的是一种莫名的喜悦,当我身在其中的时候,我会情不自禁的想摆脱这种生活,所以给了我勇气和动力,让我不断的提高。回过头来看,其实还是蛮刺激的。
2007年4月份我还未大学毕业,但当时许多同学都已经找到了工作,早的一批已经被银行招录了,晚的呢纷纷考上了公务员,而我时运不济,尚未找到工作。作为法学毕业的本科生,想找与本专业相关的工作是非常难的,面试了几份工作,都不是很满意。某天浏览招聘网站,某上市公司招聘法务专员的广告正好发布,没仔细看,立即投了自己的简历。后来顺利就进了这家公司。进公司后,出现了很多状况,比如工作地点在台州,住宿环境很差,当时自己心里也是犯嘀咕的,也有很多心理斗争,也就不细说,反正最后就在那呆了差不多五年的时间。
起初我对法务专员的定位就是审核一下合同,看看文件,写写文书什么的,到了公司才发现根本就没有这份活,再说了即使有,一个应届毕业生,也没有人会相信你。在公司的第2天,我还在考虑要不要辞职,我的顶头上司就来找我,让我陪他出差去南京。当时并不知道去干嘛就这么跟着去了,到了南京以后,跟南京的销售经理接上了头。我才知道,原来南京的假冒我们公司的产品已经非常泛滥了,大量的在市场上销售,冲击着正品的市场。我们公司是生产塑料管道的知名企业,有中国名牌和中国驰名商标的认定。于是我和顶头上司朱经理就去了南京著名的批发市场,浦口红太阳批发市场。我们就冒充客户,一家家地去店里看,和老板交谈。然后又去了很多水暖建材批发市场暗访,最终确定了18家售假的店铺。然后我们准备了举报材料赶去了南京市工商局公平交易局,最终由南京市公平交易局牵头,我们将南京七区一县18家售假店全部打掉。
暗访是每个打假人员必须要使用的手段,而很多产假者、售假者是非常狡猾的,仅凭简单的暗访是无法获得有用的信息的,那么就得使用其他手段来调查了。2008年年初,有宁波的经销商就跟我们透露,有A公司来他店里推销假冒的塑料管道,和我们的产品完全是一模一样。A公司注册在余姚一个叫北郊村的地方。当时我们没法确认公司的具体地址在哪,于是我们就冒充顾客去联系了这家公司的经理,说要到他那考察,老板果然就约我们到北郊村见面。当时我们到了以后,老板就开车来接我们,但是他也有戒心,并没有带我们到他厂里去,而是直接带我们到了他家中,谈话中他透露可以帮我们生产假冒的产品,随后我们借故离开了那。此时我们内心已经确认A公司一定在生产假货,但是我们没法确认生产的具体地址在哪,于是我们决定采取跟踪的手段。我们在北郊村附近A公司老板家背后的小区租了一个顶楼(可以直接看到老板家),然后又租了一辆桑塔纳轿车,24小时在顶楼观察的同时,只要老板的车一动,我们就立即跟上去。就这样跟踪了半个月,我们终于确认了生产厂的地址。于是朱经理派我在生产厂后用100元租了一个出租房,住在那,同时观察动静,为了保护自己(当时冒充客户时已经暴露过身份),我在超市买了几件农民工穿的衣服,将自己的胡子蓄了起来,又买了副平光眼镜戴上,每天正常8点半骑自行车出门(其实去租的顶楼进行观察)中午回家,晚上5点下班回家。通过观察,我们发现,该厂生产假冒产品极不规律,一般选择在周末生产,生产的假冒品牌并非只有我们公司一家,而且生产一批发一批,不留存货,因此我们没法确认到底什么时候有货。没办法的情况下我们决定采取“钓鱼”的方法,通过杭州的经销商向A公司下单买货。为了取得他的信任,我们先下单购买8000元的货,此时按兵不动,没出几天,经销商果然收到了假货,我们从此推测出了厂家的生产能力差不多一天能生产10000元的货。此后过了一个周后,经销商又向他下单买货,这时候货物价值达到了五万元。厂家又开始了生产,我们通过前期的准备工作,在它生产第四天的时候举报工商一举将该厂家产品查扣。
当然每个产假者、售假者都有不一样的情况,像前面这家厂本身很小,员工就几个很难渗透,所以查办的难度很大。有很多时候,都会有知情者来举报,提供比较确凿的线索,然后我们再进行调查。有些稍微大点的企业,我们会采取派遣卧底的形式进行。2009年,我们收到了线人的举报,说是有诸暨店口有一家B厂在生产假冒产品。于是我们就去了,通过初步的调查,这家B厂位于一个大院内,大院里一共有B、C、D三家厂。这家厂并没有招工,而另一家C厂正在招收工人。经过商量,我们决定派我们的打假员小谭去C厂上班,进行摸底调查。小谭是退伍军人,执行力比较强。于是,小谭就到了C厂应聘并顺利成为了C厂的员工。小谭通过中午休息时间和B厂的员工套近乎,又是递烟又是请吃饭的,逐步获得了B厂员工的信任。在此过程中,我们获得了大量的线索,B厂平时生产的是自有品牌的产品,但是一到周末就会开始生产假冒产品,B厂在不远的地方生产另一种假冒的配件,当然也有一个坏消息,B厂的股东中居然就有当地店口工商所的工作人员。于是我们决定不通过诸暨工商局的力量去查处B厂。在周六的时候B厂开始生产假冒的产品,根据前期调查,B厂会选择在周日的时候生产完毕并发货,于是我们找了浙江省工商局的关系,请求工商局打招呼给绍兴工商局在周末时进行查处,然而事与愿违,浙江工商局将消息告诉绍兴工商局,绍兴工商局又将消息告诉了诸暨工商局,诸暨工商局又将消息告诉了店口工商所。这可不得了,等我们到了店口工商所,工商所的人姗姗来迟,而小谭那边打电话说,假货已经在匆忙装车了,还没等我们带着工商所人员出发,装着假冒产品的车已经绝尘而去。我们扑空了!看着B厂老板沾沾自喜的表情,我们怒不可遏。不甘心啊,于是又带着工商所去了另外一个生产假冒配件的地方,到了那果然还是让我们查到了假冒产品,虽然只有几十只管件,但已经足以进行处罚了。既然生产管件,那就应该有模具啊,查到了模具一切就水落石出了。现场有几十付模具,一一查看显然耗时耗力,通过观察,我们发现在厂房的角落有几付模具被一块布覆盖着,难道是做贼心虚,于是要求打开,打开一看,品牌赫然在,就是我们的品牌。老板显然没有料到我们会查的这么清楚,一下傻了眼。
金庸小说里有一招斗转星移,我们打假者有一招以假制假,冒充客户在我的“打假生涯”中是司空见怪了,我还冒充过工商执法人员,甚至冒充过警察。2010年,市场上出现了新的仿冒者,与我们的产品非常的像,足以以假乱真,而且在仿冒技术上也采用激光喷码的技术。通过我们调查,打掉了一个售假店铺,查获了将近20余万的假货,然而对于生产者在何处,我们毫无头绪。此时有一个举报者向我们提供线索,说一家E公司正在制造假冒的产品,而且有激光喷码的技术。本来传统的假冒厂家一般集中余姚和诸暨店口,而这一次E公司在确实在江西的上高县,怪不得我们调查不到。于是我们打假三人组就又出发了,通过和举报者接触,举报者一般都是有目的的,要么就是和老板闹翻了窝里斗,要么就是寻求经济利益。我们支付了一笔举报费给举报者,他带着我们就去了厂家所在地。这是一家位于工业园内的企业,外面有铁门,从围墙的栅栏往里看,可以看到几个工人正在生产管道,颜色、样式和我们的产品完全一致,但无法看到品牌。为了不打草惊蛇,我们选择了晚上再去,我们远远看到一台激光机正在管道上喷涂编码。然而大门紧闭,我们无法进入厂区内确认是否是假冒产品,如果贸然进入,显然很容易打草惊蛇,怎么办?夜黑风高,夜深人静,一道黑影翻入了E公司后方的围墙,打开了厂房后部的窗户进入了E公司生产车间,这道黑影就是我们的打假专员小谭,实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,我们只能采取这种非常手段。最终我们确认里面确实正在生产就是假冒产品,而且已经有了一定的库存。于是我们决定立即行动,打掉这个制假窝点。当我们举报到当地工商局时,工商局一打听我们要查的企业是在工业园内,却没法查,原因是他们当地政府为了吸引投资,保护投资者权益有一个规定,就是查工业园必须要有县政府批准。然而时间不等人,我们当时兵分两路,一路去往工商,一路在E公司门口布控。此时我是在E公司门口,我们焦急得等待着工商局的到来,时间慢慢过去,还未等到工商前来,却又一辆空的货车驶入了E公司的大门。不好,假货要跑!辛辛苦苦查出的制假窝点不能就这么让它溜了。我们当机立断,将车横在了E公司的大门口,我五个人下车进入了厂区。“不许动”“我们是公安局的!”我们大声喊到,当时厂里有十几个员工,一见这个架势,都纷纷停下了手里的活看着我们。此时我们已经豁出去了,立即进入车间装模作样的查起来。其实我们暗中已经打了110,等到110民警到现场以后,我们另一路的人员已经领着工商局人员到了E公司。通过我们的努力,我们在E公司查获了大量的假冒产品,还包括大量的包装物,显然E公司预备大批量生产假冒产品,没想到我们会来的这么快。
2011年开始,本人的工作获得了领导的认可,晋升为法务部部长助理,同时也通过了司法考试,所以工作开始逐步地向诉讼方面倾斜,逐步脱离了“打假”的工作,直至我离开公司成为一名律师。
以上就是我的“打假”生涯,有人觉得法学本科毕业为什么要从事打假呢,是不是有点低端了,其实当时我也不想做这行,也是被逼上梁山。但我觉得虽然有些低端,但是确实是非常的锻炼人,那几年并没有让我荒废,反而学会了很多办事的方法和处事的原则,也让我更有动力从事新的职业,感谢我的“打假生涯”。